舞姿

你在暴雨延绵无休的下午，一个人来看望小时候的舞蹈房。幼小的芭蕾鞋一字排开，白缎面上仿佛有一幅一幅陈旧壁画被磨损之后的花案，气味诡谲，大多已经发黄。

隔壁教室有人跳火鸟。大群女童趴在窗台上看得出了神而忘记了练习。你伫立在旧时房间。雨水在衰老的房子内部发出旺盛的流淌声音，窗外栀子仿佛已经入夜一般寂寂地垂落下去，夏风把麻布裙子吹成一朵蓬松柔软的花。它即将开败。

你还记得当时对面男生班的那个老师。单眼皮。细长眼睛。他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现在门外，等到所有的孩子都归去之后，默默地看着你练习，你是班里唯一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总和老师顶撞，即使被处罚也是一味倔强地默不吭声。他问你为什么。而你在房间中央连续做Rond De Jambe En Lair，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轻声地对他答非所问，我那样厌恶自己。

现在，你站在这空房子里面，再也想不起那些完满稳妥的芭蕾动作，是应该向左还是向右旋转，只知道从挥别离人那天就再未拿出过彼时一双黑色有缎带的手制足尖鞋，后来它被遗失，你对着装它的盒子哭了很久。你什么都顾不上，就在湿厚的木地板上提起裙摆跳没有伴奏的舞，脚掌落地的声音婉转，发丝飞动，仿佛是幼时的自己踏进一座海上孤岛，被立夏覆盖，潮汐任性地涨退着，你看见他少年时跌折的笑魇和身影向你招手，来，来，我们跳一支舞，我知道你在等我再次拥抱你。那年我们十七岁。往昔隧道宛若银河。

即使你已经告别了这些命中注定残缺和分崩离析的舞蹈。

即使当初的告别是为了成全完美的蜕变。

然而，天鹅最终还是会消失。

（致左二：让我说一声感谢，感谢你长久以来的陪伴。也让我以此纪念，那些云上的日子。）